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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第 2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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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驚風早年是有過一輛車的, 那是一輛瀕臨報廢的老式大眾,午暝花了三千塊的友情價,從二手車市場相熟的老板那裏把灰頭土臉、無人問津的它領了回來。

當時的茅楹才22歲,成天打扮得像個不良朋克少女,鉚釘皮夾克、網格襪、煙熏妝,以及身中劇毒一般的黑紫色口紅,是她的日常標配。朋克少女嚼著口香糖, 拍拍臟兮兮的車骨架,嘲笑午暝搬回來一堆火都點不著的破銅爛鐵。

陸驚風抱著玩玩看的態度,陪著午暝一起瞎捯飭。

破銅爛鐵經過無數次七拼八湊的改裝, 以及挨個兒部件的用心調試,在花光了兩個人幾個月來那一點微薄的工資後,總算有了點起碼的樣子和尊嚴。後來,寒磣的它全身被刷滿明黃色的油漆, 在深夜寂靜的郊野公路上,不斷加速、怒吼、漂移, 成了一道萬眾矚目的閃電發光體。

那時候,漢南的地下飆車黨還沒發展壯大,鳳毛麟角的幾個小團體之間沒事就來個友誼第一的小比賽,賽著賽著, hurricane的英名就成了街頭傳說。

Hurricane既指那輛改裝老大眾,也指裏面駕駛它的人。

人有兩個,叫得俗氣一點,就是“颶風二郎”, 隨便哪一個出馬,都秋風掃落葉般橫掃全場、傲視一群拿命玩車的富二代。

Hurricane在圈內的巔峰地位保持了整整兩年,後來突然就銷聲匿跡了。八卦論壇裏說什麽的都有,二男爭一女的情感糾紛啊,欠錢不還破產鬧分家啊,玩脫了車禍亡故啊……吃瓜群眾很鬧了一陣子,正主卻從始至終沒露面,熱度一過也就不了了之。

於是真就成了一段只活在零星幾十號人回憶裏的傳說。

“新來的?押金帶了沒?車子出了什麽故障可是要理賠的。”

脖子裏戴著條拇指粗金鏈子的中年人既是提供車隊的讚助商,也是比賽的組織者,這裏的年輕人都喚他瘸子強森。

強森年輕的時候因為賽車事故廢了一條腿,落下了終身殘疾,但傷殘和拐杖沒能成為他事業上的絆腳石,反而濃縮成那段崢嶸歲月的光輝符號,成就了他淩駕於一眾楞頭青的威望與榮耀。

新來的車手頂著個蓬松的雞窩頭,套著件起碼大上兩個號的白色T恤,T恤上印著超級英雄綠巨人。

他單手拎著一只掉了漆的黑色頭盔,松垮垮地往跟前一杵,瞇著的眼睛像是沒睡醒,攤開手就管他要車。

“誒,醒醒,知道這是啥地方不?”強森大力拍了一記“無敵浩克”的後脊梁骨,直接把人抽得一跳,“沒睡醒就碰車,可是要把小命交代出去的!”

“手勁兒見長啊阿森。”那人曲手摸向發麻的後背,一陣齜牙咧嘴,“要錢沒有,命抵給你,你看能押幾個錢。”

阿森這個名字實在久違,中年人擡頭,仔細端詳了一遍那人的長相,發現了一點熟悉的端倪,合金鋼拐在地上碾磨了半圈支撐他靈活地蹦起,雙手摁住新人腦袋就把他額前的那撮亂毛擼了上去。

“我靠,是你?!”強森一激動,胸前的金鏈子抽打在陸驚風臉上,讓他切實感受了一番被金錢淩辱的酸爽,“小風風!”

陸驚風嘴角抽搐,心想當初自己為什麽不爭取一下“颶颶”的代號,起碼……現在颶颶聽著大氣多了……

“我上次見你是什麽時候來著?前年元宵節?”強森跟他對了個拳,忍不住又看了兩圈,“你這發型有點後現代意識流啊,害我竟然一眼沒認出來咱們的上一代車神。”

陸驚風輕輕笑了笑,掂掂手裏頭盔,“長江後浪推前浪,這一代車神是哪位人才?”

“怎麽?想驗驗貨?”強森抖著濃粗的眉,頗有些得意的意思,“我的車隊讚助的一小孩兒,水平不說多優秀吧,夠得上職業的資格。過兩天正打算拉去正經賽道上遛一遛,怎麽樣?今天剛好他也在,幫忙拉練拉練?”

“行啊。”手裏頭盔轉了個圈兒,陸驚風答應得爽快,“隨便練,不收我押金就行。哥們兒窮。”

“這回說的!能請您出山,我給倒貼錢!”強森大款財大氣粗,熱情洋溢地鋪墊了半天,招來一位一身紅色緊身衣的年輕小夥子。

“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顆冉冉升起的新星,馬巍,今年剛21歲,大學還沒畢業。阿巍,叫風哥。”強森強行按著小夥子的頭,鞠了個淺淺的躬。

“風哥。”馬巍瞅了一眼陸驚風,發現對方笑瞇瞇的,一副不修邊幅與世無爭的活佛樣,全沒一般賽車手的淩厲與囂張,想必技術也不怎麽厲害,所以一聲哥叫得心不甘情不願。

陸驚風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位後起之秀,不提那身箍得尺寸盡顯的辣眼睛緊身衣、非主流鼻環和狂野莫西幹頭,就沖對方眉心那抹濃郁不散的陰氣,他就知道此人多半不靠譜。

休個假也能有官司找上門,陸組長苦笑著表示很絕望。

比賽在淩晨一點正式開始,從紫林山底出發,繞著盤山公路往上,到達山頂,再原路返回。

之所以選紫林山,是因為此山山勢險峻,盤山公路的大部分坡道都比較傾斜陡峭,大長坡很常見,且九曲十八彎,基本囊括各種類型的彎道,是漢南市難得的比較有挑戰性的賽車地段。

天空開始飄起小雨。

粗略瀏覽過去,到場車手約莫有七八位,個個全副武裝,身上掛滿護具……和女人。

陸驚風撇撇嘴,架起引擎蓋,上下牙齒咬著手電筒依次檢查車輛的各個零件,確認該有的東西都在該在的位置後,從兜裏掏出一塊墨色方巾系上,把下半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,再套上頭盔,只露出一雙冷下來的眼睛。

“不熱身?”馬巍在旁邊哼哧哼哧地壓腰高擡腿,扭著脖子出聲提醒,“爆發的加速度和推背力會給你全身施壓,一不小心就會肌肉拉傷、關節扭傷。”

陸驚風瞥了他一眼,極其敷衍地隨便甩了甩手腳,坐進駕駛位。

為了公平起見,所有參賽車手的手動擋車輛都由車隊統一配備,同一型號同一外觀,同一頻道的對講機,唯一有差異的是車身上紅色油漆噴的醒目數字。

陸驚風分到的這輛,是三號車。

點火,燒胎,踩著剎車的同時一點點往上給油門,試探這輛車抓地的極限臨界值,再緩緩穩定到最大的轉速。

前輪穩穩鎖死,後輪摩擦地面發出滾滾白煙,車頭微微翹起發出憤怒的咆哮,仿佛一頭抖擻鬃毛蓄勢待發的兇猛雄獅。

無線電裏一聲刺耳的口哨響起,離合器被猛地松開,發動機狂吼一聲,車身子彈般彈射出去。

茅楹曾經問兩位“迷途”同事一個問題:賽車有什麽魅力,讓你倆這麽如癡如狂甘心沈淪?

當時午暝的回答很裝逼:這還不明白麽?因為在極限的邊緣冒險和競爭,會激發大量的腎上激素分泌,久而久之就會形成欲罷不能的成癮性。其次,速度,自由,以及對“可能會發生點什麽”的隱隱期待,這所有特質,都讓男人無法抗拒。

而陸驚風則顯得接地氣多了:因為不用在意該死的紅綠燈和監控測速,沒有電動車擦著你的後視鏡竄出來,沒有雨刷一開動就要轉彎的傻逼司機……

但當時回答的時候,他漏掉了特別重要的一點。

那就是,轟鳴的引擎聲能奇異地讓他冷靜下來,去思考一些平時一想就頭疼的事情。

林谙、香灰、李昭,以及死亡。

直線路上,速度的紅色指針在200碼的極限上下浮動。

想不通的東西太多,李昭到底是誰殺的?他身上的香灰從哪裏來的?躲在暗處的“人”提前就預料到一切,設計奇襲,對方處心積慮要取我性命是出於什麽情由?以及……

林谙。

前方一個“L”型彎道,高速入彎的同時,陸驚風一把方向打死,剎車踩到底,車輪以最大的抓地力在最短的時間和距離內急遽減速,整個人因為不可抗的側向離心力向一邊傾倒,堅硬的頭盔砸在車玻璃上,發出一聲錚然悶響。

車子一個漂移擺尾,從入彎點直接切到彎心,滑過彎心,後輪揚起一片塵土,立刻又給油加速俯沖出去。

陸驚風瞄了一眼後視鏡,後方緊緊咬著馬巍的“一號車”。

嘴角勾起一抹淩厲的弧度,他挑釁地閃了閃尾燈,揚塵而去。

心理活動異常活泛起來……

為什麽要救我?你自己好好活著難道不好嗎?

如果非要死一個,也該是沒能力保護好組員的我才對。

我們還沒好好相處,我還對你一無所知,我們的關系也就比隔壁鄰居熟上一點,你身上的謎底我還沒來得及揭開……

一時間,大量激烈的情緒像一鍋煮沸的開水,還咕嘟咕嘟冒著細密的氣泡,就被潑進沒來得及展開防禦機制的腦海,燙得陸驚風一個手足無措,就瘋狂踩油門。

多年來積聚在年歲深處的沈渣,此刻因為某人的翻攪浮動起來。

即將抵達山頂時,在烏雲中積聚了一整天的暴雨傾盆而下,黃豆般大小的雨滴劈裏啪啦砸在前擋風玻璃上,跟爆裂的引擎聲交融爭鳴,激起渾身血液癲狂的共振。

雨幕中,三號車一騎絕塵,以不要命的昂揚姿態沖到山頂轉捩點。

無線電裏傳來實時解說,預告起三號車即將捧得的勝利,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的無人機低空追蹤,盡管畫面已經糊成一堆雪花,依舊堅守崗位,艱難地維穩攝像。

尖厲的剎車聲卻在此時意外響起,幾乎把那些貼著無線電耳麥翹首以盼、因為興奮而緊繃鼓動的眾耳膜刺穿。

陸驚風拔下頭盔,拉下方巾,把早就被汗水浸濕的頭發撩上去,喘著氣跟車頭前方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面面相覷,突突的心臟撞得胸腔隱隱作痛。

那人迎著前燈刺眼的光線,挺拔地站在雨中,撐著把紅色的傘。

不知道的,還以為自己遇到了攔路厲鬼。

陸驚風打開雙閃,提醒對方註意躲避,一邊掛擋倒車。

那人卻快步趕了上來,彎腰敲了敲車窗。

以陸驚風現在糟糕透頂的心情,不十分想搭理人,所以坐著沒吭聲,也沒繼續動作,對方也不放棄,敲得更加執著。

終於,僵持一陣後,陸驚風敗下陣來,面無表情地按下車窗,沒按到底,剛巧能看到對方臉的程度。

於是,一張驚世駭俗的帥臉寫滿了極度不悅,裹挾著肆意斜飛的雨水,貿然闖進濕漉漉的視線。

“搭個順風車可以嗎朋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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